圣严法师
师弟之道
编辑:147小编时间:2022-12-01

 

我们生存于天地之间,不会没有父母,也不能没有师长。父母者,生我育我;师长者,教我导我。人可以不必自以为师,但却不能不做他人的弟子,儘管有人不曾有过名义上的师弟之礼,但终不会没有教学授受的师弟之实。孝养父母,是人之大伦,尊师重道,也是人的本分,所谓饮水思源,才可不愧人之所以为人,尤其是学佛的人。不过师弟之道的建立,是在师弟双方的责任,今试论之。

一、传道

师弟之间的相处相待,在目前的社会,教育授受而成为交易式及商业化的型态之后,已经少见有所谓道的存在。本来,如韩愈所说:「师者,所以传道、授业、解惑也。」为人之师,首在传道,其次授业,再次解惑。道者道德、德性、德行或品格,也就是以身教为主,以德育为主,使得学生先在师德之陶冶薰习下,养成一个完美人格的基础之后,其次才可谈到授业和解惑。否则学而无品,学而无德者的处身于社会,不唯无益于社会,且将成为社会之毒。但是今日社会的教育,求学的人,固不希望学道,教育的人,亦多无道可传。所以师弟之间的关係,没有情谊,没有恩惠,所有的只是经济价值的各取所需。

佛教佛弟子一开始学佛,便成了三宝弟子,对于佛法与僧,即须执弟子之礼。学佛的目的,是在求法,是在学道。法由僧说,道由僧传,所以佛陀入灭之后的佛教,虽称三宝,但三宝之总持,三宝之代表,三宝之主体,全部结集于僧宝之中。故此皈依三宝,而以三宝为师,实际上则以僧宝为师,学人之执弟子礼的实际对象也在僧宝,可见僧宝之地位,也就是导师的地位,僧宝的尊严,也即代表了三宝的尊严。因此,僧宝之在佛教中,应该是极其神圣也极其崇高的。不过,皈依佛教,要向僧宝执弟子礼,要恭敬供养僧宝,目的是在学佛,是在求学成佛之道。成佛之道的道行的具体表现,乃是戒定慧的三学。那么,戒是什么?定是什么?慧是什么?戒是不行恶,定是放得下,慧是看得透。然而,我人之学佛,并不是从看得透开始的,而是从不行恶开始的,如果既在为非作歹,又是利欲薰心,那裡还能看得透事物之真理所在呢?所以僧宝之为人师表,首要工作不在其他,乃在个人之德行──戒行之表现,以身示范,不唯消极的诸恶不作,更要积极的众善奉行,然后则持之以定(放得下),示之以慧(看得透)。由于僧宝之能戒、能定、能慧,僧宝导之于前,学者自可随之于后。这是什么,这就是传道与学道之相互为礼,彼此为用。传道的人,必先有道可传,及其传道的对象;学道的人,必先有道可学及其学道之依准,师弟之关係,端在道之授受。是情谊的感通,也是理智的交融。否则的话,此一师弟之关係,便不能落实。如果说学人之学佛,目的仅在听法,僧宝的责任仅在说法,学人为了听法,所以供养僧宝,僧宝为了利养,所以讲经说法,僧宝可以不负身教的责任,学人可以不学僧宝的行为。那么,僧宝变成了播音器,学人变成了录音机,还有什么成佛之道可言?同时,人若言行殊途,他的言词,也必无从达意,没有在行持中所得佛法的体验,他所说的佛法,也就无从著力,无处落实。

二、师僧

根据佛法,比丘虽不即是导师的意思,但是出家而现僧相者,即为僧宝之一,即是学佛者的师表之一,故经中每以师僧并称。僧伽之中,良莠不齐,虽在佛陀时代,亦是难免,但僧宝为佛教之中心,人之亲近参学,固可有其选择对象的自由,对僧宝的观念,则应一视同仁。对于僧宝在衣服、饮食、卧具、医药的供养,原则上也该一视同仁。僧格之是否完美,那是其本身的问题,最低限度他之能现僧相,在学佛的进程上,已较在家弟子超前了一步。我们知道,诸佛菩萨成佛之最后阶段,都是现的僧相,僧相之可贵也在于此。尤其既现僧相,必须学戒持戒,学戒不能持戒,称为犯戒,犯戒的人便是知法犯法,知法犯法者所感的恶果报应,将比没有学戒者为深为重,为久为大。可见现了僧相,徒有僧相之表没有僧格之实者,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大得惊人的。同时菩萨以众生为福田,众生则以僧宝为福田,我人种田,只要有田可种,只要种子不坏,自然会有收成。佛陀之要如此说法,目的并非为了袒护那些犯戒的僧人,而是希望维持整个的僧宝。如果在家学人只对大善知识如佛陀这样的人,才予恭敬供养,其他行持威仪均不足与佛陀相比的比丘,便不予理睬,那么佛陀的弟子,都将无法生存,佛陀灭后,也将不再会有僧宝的存在。但是,没有僧宝,佛教也就无从住世,无由化世。因为人的习性,总希望有一较好对象的选择,那么德学超群的比丘,固然不乏来自四面八方的供养,而初出家的人,却要受寒挨饿了。然而,德学超群者乃是其功行渐进累积的结果,却不会没有初出家时的平凡阶程。如果只敬仰供养其德学超群的结果处,忽略卑视其平凡阶程之起步处,此种心理,实似一种趋炎附势的阿谀态度。

当然,这是一种理论、一种观念,要使其成为完整的事实,则不无许多实际上的困难。这在南传的各地可能已经做到,在中国则不然。中国的佛教,固有少数的大德高僧,受著在家弟子们的恭敬供养,但绝对多数的僧众,不是依附大德高僧,便是依靠寺庙的财产,更有许多是靠经忏佛事来维持,也有依靠香火者,但多不是以一师表之尊,而去接受信施的供养。因为能够知道敬僧、供僧者,固不太多,能够自以师表之尊而去自尊自爱、自持自守者,也不太多。其实,如果是以真诚之心求法,真诚之心行道,真诚之心护法的在家人,他便会不弃良莠贤愚,对于一切僧众,事之以师,敬之以礼,供之以生活之所需。如果是以真诚之心出家,真诚之心修习,真诚之心嚮往成佛之道的僧众,他便会自尊自爱,自持自守,虽不必自以师表之尊自居,他人亦会敬之以师礼,供之以所需。可知两者之中,只要能有其一是真诚学佛者,师弟之恩义,便可建立起来。

三、互为师弟

师弟之道的范围很广,在家学者对出家僧人的关係,自是师弟之道的一种,出家僧人对于出家僧人的依止受教的关係,也是师弟之道,即在家人与在家人间的传授教学之谊,也是师弟之道的一例。如果扩而推之,充而大之,则人与人间之相与相契,无一不是师弟之道了。韩愈说:「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。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。」我们更可进一步说:师者师其先闻,学者学其专攻;师者不必定于师之一尊,学者不必限于学之一位;师可以为师,弟子亦可以为师;弟子可以为弟子,师亦可以为弟子。相互为弟子,以此教学相长,共为师友,亦师亦友,即友即师。所以我们常常听说:「三分师徒,七分道友。」没有成佛,谁都不敢承认自己的一切,都已学到了家。必须常存一种虚怀若谷之心,不耻下问。所以孔子要问礼于老子,问官于郯子,问乐于苌弘,学琴于师襄;而要入太庙每事问,要说稼圃种植之道,吾不如老农老圃。

根据佛教的律制来说,师永远是师,弟子亦恆久为弟子,和尚与阿闍梨,不会再成为弟子的弟子。比丘不会再成为沙弥的弟子,出家人也不会再成为在家人的弟子。这是法统也是伦理,正如既为父母者,绝不会再成为其子女的子女一样。但是,在学与道的面前,却又未必如此了,佛陀时代有的老比丘,无知无学,所以要向少年比丘学,除了不礼少年比丘足,一切均以师仪相待。佛也许可须达长者教新学比丘,五通居士教比丘尼,比丘可向沙弥学,也可向比丘尼乃至沙弥尼学。此正如儿子为大学教授,父亦未尝不可从之听课一样。可见师弟之道的互为师弟,亦不逆于父子之伦。其实师者范也,师者表率也,人之徒有师名,而无师实,自己亦须反问于心:我之足以为人模范,为人表率者,究竟有几?孟子尝以人之好为人师,乃为人之大患,为什么呢?因为实不足以为人之师,而自以为足为人之师表,如果他人不察,真去依之为师,那么只有一个结果:自己不好,也训练出更多他人的不好,这样下去,岂不是人类的大患!所以我人出家,不必计较他人的称呼,若有他人以师相称,自己当起一种省察自愧之心;不被人称为师,亦当起一愧为僧宝及有负僧相之心。相反地,自己足为人师者,往往不以师心自居,且有一谦恭之忱,虽不受知于人,仍可自得其乐。因为我实不够为人师范,他人误以师称,我也不会名实相符,如果实足为人师范,他人有眼不识,我也不会有所损失。